每到品嘗桃子的時節(jié)，申城市民除了青睞南匯水蜜桃，對無錫水蜜桃、奉化水蜜桃也愛不釋手。最近，市民們甚至可以品嘗到土生土長的可用吸管吸的玉露桃。品桃，與其說是品那獨特的風味，更是懷有一種化解不開的情結——從前，上海水蜜桃曾以“桃中上品”姿態(tài)標新立異，給人們帶來前所未有的口福，并開枝散葉……

　“桃中上品”初亮相

　　桃子原產(chǎn)于中國，華北、華東、西北地區(qū)種植較多，有著悠久的栽培歷史，最早的詩歌總集《詩經(jīng)》中即有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華”之語；北魏賈思勰在《齊民要術》中，對桃子的性狀、繁殖、栽培均作了詳細介紹；明代李時珍的《本草綱目》記載：“桃性早花，易植而子繁，故字從木兆?！比欢?，在明代以前常見的皆為硬肉桃。 

　　明代大科學家徐光啟出生于上?？h城，曾在滬開辟農(nóng)莊，悉心從事農(nóng)業(yè)研究。據(jù)說，其子徐龍興繼承父志，在上?？h城北門外吳淞江邊種植從北方引來的多種桃子，他經(jīng)過反復摸索，在1600年前后采用嫁接法破天荒地培育出一種與眾不同的桃子，因為它汁水多、甜似蜜，遂得名上海水蜜桃。 

　　上海水蜜桃一問世，便馳譽遐邇。不久，顧氏的露香園（遺址位于今黃浦區(qū)露香園路一帶）引種了不少，它成為該園名物之一。這里栽培的上海水蜜桃，每只重近三兩，長在樹枝時，“每過一雷雨，輒有紅暈”，也稱“雷震紅”，因而徐康的《前塵夢影錄》說：“顧氏筑露香園，覓異種水蜜桃，種之成林?！?621年，王象晉編寫的《群芳譜》贊嘆：“水蜜桃，獨上海有之，而顧尚寶西園（按：即露香園)所出尤佳，其味亞于生荔枝?！贝讲烧H，士紳們皆以嘗到露香園的上海水蜜桃為樂事。張鳴鶴的《谷水舊聞》談到：昔有中丞某氏，偶嘗露香園之桃稱絕，屢屢向上?？h索取；縣官為了巴結，年年送去，其幼子常不洗便入口，最后竟患蟲疾；而胥吏在桃熟時曾以官票封園，抬高價格出售，一個桃子需百錢。由此可見，從明代天啟年間開始，上海水蜜桃的種植已經(jīng)初成氣候。 

　　入清，顧氏家族衰落，露香園慢慢荒廢，龍湫舊隱的《上海竹枝詞》云：“露香園址太荒涼，勝地卻為演武場。留得一泓池水在，空教池客吊殘陽?！钡牵虾Ｋ厶壹逊N并未失傳，《松江府志》仍稱它“如以絳紗裹甘露”“為桃中上品”；而且，當?shù)靥易悠贩N更加豐富，還出現(xiàn)了“黃桃”“墨桃”“絳桃”“鷹嘴桃”“五月桃”“半斤桃”等。 

　　至乾隆后期，上海水蜜桃主要產(chǎn)于黃泥墻（遺址位于今黃浦區(qū)學前街一帶）、李氏吾園（遺址位于今黃浦區(qū)吾園街一帶)。在嘉慶年間，褚華編寫的《水蜜桃譜》記載：“今桃之最佳者，產(chǎn)黃泥墻、李氏吾園?！鼻貥s光的《上?？h竹枝詞》云：“水蜜桃推雷震紅，聞雷見一暈紅濃。露香園種今難覓，都向黃泥墻擲銅?！睆那暗狞S泥墻（后來曾改建為“蓬萊市場”），有衛(wèi)姓桃園一座，栽培桃樹三百余株，桃熟之際果實累累，遠近爭購；而昔日的吾園（后來相繼改建為龍門書院、居民住宅區(qū)），“得露香園桃種”，桃樹也多達數(shù)百株，夏季枝頭芬芳四溢，格外誘人。所以，當年在這兩個地方品茗、嘗桃、會友，曾成為申城的一種時尚。

　 “一脈相承”品系多

　　上海水蜜桃皮薄漿甘、肉質細膩、入口即化，很快著稱于世。 

　　《上?？h志》記載：“光緒初年，浙江奉化從黃泥墻引種水蜜桃，自行繁殖推廣，名為奉化玉露桃?！焙髞恚盁o錫引種奉化桃，名為紅花水蜜桃”。至于外地引種上海水蜜桃的細節(jié)，鄭逸梅在《藝海一勺》中曾這樣敘述：客居申城的奉化人黃岳淵很愛吃上海水蜜桃，便從黃泥墻買了一株桃樹，栽種于自己供職的上海靜安寺附近的棉花店后天井；不久，一位奉化農(nóng)場主將它移植到當?shù)?，?jīng)過精心管理，結出了碩果。由此可見，大名鼎鼎的無錫水蜜桃、奉化水蜜桃，在品系上都與上海水蜜桃一脈相承。 

　　申城名桃由于品質優(yōu)異，不僅被江浙地區(qū)引種，還傳到了海外。據(jù)美國出版的《果樹育種進展》提及：十九世紀中期，一位植物學家將上海水蜜桃引入美國，于1870年育成著名的“愛保太”黃桃，現(xiàn)在當?shù)夭簧偬易悠贩N都是它的“后代”。日本崗山的白肉桃品種是江戶時代引入上海水蜜桃育成的；日本的“金桃”則由上海水蜜桃與其他桃種雜交而成。日本學者菊池秋雄作過考證，認為當年美國和日本引進的是上海水蜜桃中的“白芒”品種，其果肉呈黃色，具有黃桃基因。這足以證明，上海水蜜桃很早就在國際上受到珍視。 

　　如今，上海水蜜桃的“子孫”落戶各地，開花結果，飄逸芬芳，這也是申城的一種自豪。

　 “瑤池鮮味”移城外

　　上海開埠后，隨著城區(qū)人口日益密集、地價持續(xù)上升，上海水蜜桃的產(chǎn)區(qū)逐漸移至城外小木橋（今徐匯區(qū)小木橋路一帶），接著又主要集中于龍華一帶。明代黃援曾的《游龍華寺》詩曾盛贊龍華桃花“堪稱一景”，這表明那里早就有許多桃樹。 

　　晚清，龍湫舊隱的《滬南竹枝詞》云：“瑤池鮮味勝醇醪，異品爭推水蜜桃?？上цF沙經(jīng)割隸，不曾考古說高品?！蓖蹴w的《瀛壖雜志》則敘述：“桃實，為吳鄉(xiāng)佳果，其名目不一，而猶以滬中水蜜桃為天下冠，相傳系顧氏露香園遺種”；龍華一帶“皆種桃為業(yè)，一望霞明，如游武陵源里”。那時，因為上海水蜜桃盛產(chǎn)于龍華一帶，通常也被叫作“龍華水蜜桃”。清末民初，龍華一帶桃樹種植面積近千畝，有陸永茂花園、瓜豆園、惠家花園、馮氏山莊、龍華園、顧家花園、寶記花園、奚蘭卿花園、許家花園、周家花園等桃園；不少農(nóng)家也種桃二三畝，果實成熟時那里買賣成市。但“龍華水蜜桃”的生長期較長、管理上要求高，產(chǎn)量難以很快大幅度提升，1932年出版的《中國實業(yè)志》記載：“上?？h產(chǎn)桃一千五百擔。” 

　　抗戰(zhàn)前夕，龍華的桃行仍有八家之多，分別為松記鮮桃土產(chǎn)出品所、裕興桃行、泰昌龍華水蜜桃經(jīng)理處、悅順桃行、順興桃行、順興分行、協(xié)記桃行和信泰桃行。采摘旺季來臨，果農(nóng)往往把桃子裝入竹簍，每擔挑二十簍，送進桃行估價記賬；到此批銷的商販絡繹不絕，有的走水路由船載，有的從陸路用車運。1936年出版的《上海研究資料》談及：“植桃區(qū)域已移至龍華以南，所以街頭巷尾，只聽得小販喊‘龍華水蜜桃’的叫賣聲了?！蹦菚r，曾有報紙披露：由于“龍華水蜜桃”熱銷，一些不良商販為了牟利，竟從外地批一般桃子來魚目混珠。當年，上海的法華鎮(zhèn)（今長寧區(qū)法華鎮(zhèn)路一帶）仍基本保持古鎮(zhèn)風貌，夏天街上也有賣桃的小販；然而，那貫穿東西的法華浜已淤塞不堪，蚊子多得出名。所以申城民謠中有“龍華的桃子，法華的蚊子”之語（意為這里的蚊子像龍華的桃子一樣出名）。

　 “龍華桃花”別樣紅

　　從前，桃花盛開時，正逢龍華廟會和踏青郊游之期，這使“龍華桃花”名聲大噪。1874年7月14日，《申報》發(fā)表的《滬南竹枝詞》云：“遙指崚嶒塔影斜，踏青一路到龍華。碧桃滿樹剛三日，不為燒香為看花?！敝煳谋摹逗Ｉ现裰υ~》亦云：“年年三月去龍華，大好春光賽車馬。買得碧桃車畔插，卻將人面映桃花?！?935年，“金嗓子”周璇演唱的《龍華的桃花》灌制唱片，在上海電臺播放：“上海沒有花，大家到龍華，龍華的桃花也漲了價。你也買桃花，他也買桃花，龍華的桃花也搬了家。路不平，風又大，命薄的桃花斷送在車輪下。古瓷瓶，紅木架，幸運的桃花都藏在闊人家。上海沒有花，大家到龍華，龍華的桃花都回不了家……”這首民歌曾風靡申城，以致旅美臺灣作家白先勇相隔半個多世紀后寫的《上海童年》仍說：“那時上海灘上到處都在播放周璇的歌……大概是受了周璇《龍華的桃花》的影響，一直以為龍華盛產(chǎn)桃花，1987年重返上海，游龍華時，特別注意了一下，周璇時代的桃花早就無影無蹤了?！?nbsp;

　　當年，魯迅曾在《給顏黎民的信》中談到：“至于看桃花的名所，是龍華，也有屠場，我有好幾個青年朋友就死在那里面，所以我是不去的?！痹凇八摹ひ欢狈锤锩兒螅笈伯a(chǎn)黨人和愛國志士在龍華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刑場被屠殺，烈士的鮮血浸透了這片土地。1937年4月，詩人艾青懷著無比激憤的心情寫下的《春》詩云：“春天了，龍華的桃花開了。在那些夜間開了。在那些血斑星星的夜間。那些夜是沒有星光的，那些夜是刮著風的，那些夜聽著寡婦的咽泣……”

　“露香遺種”今猶存

　　在長期栽培過程中，上海水蜜桃的品種不斷衍化，除了“白芒”外，還有“紅芒”“鵝毛管印”“簪簪紅”等。民國前期，上海水蜜桃還可適時應市，有的高齡老人至今清晰記得：它作為“露香園遺種”，成熟時只要用手輕輕一搓，插入麥管用力吸一會兒，便只剩果皮和核兒，而嘴里喝過幾口白開水后仍有一股甜味。這誠若姚春熙的《茸城竹枝詞》所云：“一吸瓊漿知水蜜，筠籃先問露香園?！鄙虾Ｋ厶业漠a(chǎn)區(qū)，后來又從龍華一帶向西南的長橋、華涇和莘莊等處延伸；桃園為增加收入，也開始種植蟠桃。蟠桃果形扁圓，滋味接近水蜜桃，易于栽培，產(chǎn)量較高，加上在民間傳說中素有“仙桃”之稱，種植迅速擴大，幾乎占近半面積，于是“龍華蟠桃”作為一種新的地方特產(chǎn)悄然崛起，并形成了“白芒”“撒花紅”等優(yōu)良品種。1929年出版的《龍華桃》談及，“龍華蟠桃”最高價曾達每斤1銀元。 

　　抗戰(zhàn)期間，龍華一帶的桃林多為日軍炮火所毀。嗣后，僅滬郊莘莊等處尚存少量桃樹，已形不成產(chǎn)量，致使上海水蜜桃突然銷聲匿跡。同時，無錫水蜜桃和奉化水蜜桃卻聲名鵲起，取而代之。解放初期，《解放日報》曾發(fā)表文章指出：“在華涇、莘莊還有少量桃樹，群眾都反映水蜜桃品質很好”，應“防止龍華水蜜桃失傳，恢復水蜜桃生產(chǎn)”。于是，滬郊莘莊一位有經(jīng)驗果農(nóng)從華涇截取龍華水蜜桃老樹枝條，成功嫁接于當?shù)仃懖龔R桃園，所產(chǎn)水蜜桃色美味佳，市面上稱為“陸昌桃”；相關專業(yè)研究機構作出的《科學技術成果鑒定》認為：“陸昌桃即為當?shù)貧v史上遺留下來的龍華水蜜桃……證據(jù)充足，結論可靠，為恢復上海名特產(chǎn)龍華水蜜桃生產(chǎn)提供了依據(jù)?！?nbsp;

　　浦東周浦過去有奚家桃園、顧家桃園、賈家桃園、汪家桃園、姚家桃園，當?shù)匾惨恢北４嬷虾Ｋ厶以N。經(jīng)過幾代農(nóng)業(yè)科技人員不懈努力，如今南匯已躍為江南水蜜桃栽培面積最廣、分布最集中、產(chǎn)量最大的區(qū)域之一，成了滬郊新的“桃花源”；而南匯水蜜桃由于帶著“露香園遺種”基因，品種多、口感好，令人觀之悅目，食之賞心。